暴雨是毫无征兆地倾泻下来的。

起初只是几滴冰冷的雨水，穿过密林的缝隙，落在滚烫的岩石上，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。但不过几分钟，天空就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，灰色的雨幕铺天盖地，将整个墨龙雪山笼罩在一片混沌的水汽之中。风在山谷间横冲直撞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，脆弱的树枝被轻易折断，卷入狂暴的气流中。

他们找到这个山洞纯属侥幸。那是一个被巨大花岗岩挤压出的天然缝隙，洞口狭窄，里面却别有洞天，刚好能容纳两个人蜷缩着躲避。陆恒用最后一点干燥的火绒和枯枝，在洞穴深处生起了一堆火。这簇小小的、跳动的火焰，成了这片被暴雨统治的昏暗世界里，唯一的光明与温暖。

苏羽彤靠在冰冷的岩壁上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。不是因为冷，而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灼热。她左脚脚踝的伤口，在潮湿闷热的环境下，终于还是发炎了。起初只是隐隐作痛，现在却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。高烧带来的眩晕感，让眼前的火光都分裂成了好几个模糊的光晕。

她的身体，这具被她精准管理了二十九年的精密仪器，终于出现了无法修复的系统崩溃。在过去的二十九年里，她计算卡路里，规划睡眠时间，将每一次健身都视为对未来精力的投资。她以为自己坚不可摧，就像她亲手构建的那些复杂的金融模型一样，无懈可击。可现在，在这原始的、不讲任何逻辑的自然面前，她的整个价值体系都在崩塌。

“喝点水。”一个粗糙的军用水壶递到她唇边。

苏羽彤费力地睁开眼，看到陆恒那张被火光映照的脸。他的眉毛很浓，眼神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在商界精英脸上见过的、纯粹的专注。他好像永远不知疲倦，即使连续几天都在高强度的跋涉和警戒中度过，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，像一株扎根在岩石中的松树。

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，温热的水流进喉咙，暂时压下了那股烧灼感。

“谢谢。”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。

陆恒没有说话，只是收回水壶，拧好盖子。他从背包里拿出干净的布条，沾了些凉水，轻轻敷在她的额头上。一股陌生的、带着些许泥土气息的凉意传来，让苏羽彤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。

“我的……我的KPI……”她开始说胡话，眼神涣散地盯着跳动的火焰，“第三季度的财报……利润率必须……必须提高两个百分点……董事会那帮老家伙……他们就等着看我出错……”

陆恒为她更换敷布的动作顿了一下。他静静地听着，没有打断她。

在苏羽彤的视野里，山洞的岩壁变成了冰冷的会议室玻璃，摇曳的火光变成了投影仪上冷冰冰的数据图表。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。

“我不能输……我爸说，苏家的女儿，做什么都要是第一名。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委屈，“我从普林斯顿毕业，全A，华尔街最年轻的分析师……我一路拼上来，我不敢停……停下来就会被后面的人吞掉……你知道吗？为了拿下那个项目，我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，喝了十九杯咖啡……签完合同，我在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，出来还要笑着跟他们去庆功宴……”

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，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，而是因为某种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。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洞里，没有竞争对手，没有审视的目光，只有风雨声和火焰的噼啪声。她那身名为“CFO苏羽彤”的坚硬铠甲，正在被高烧一点点熔化，露出底下那个疲惫、孤独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