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一头无声的巨兽，正缓缓吞噬着墨龙雪山最后的光线。湿冷的雾气凝结在苏羽彤的睫毛上，每一次眨眼，都像是在冰水里打了个寒颤。她那双价值不菲的名牌徒步鞋，鞋底精巧的纹路早已被湿滑的苔藓和泥土糊满，每一步都像踩在不可预知的背叛之上。身体的疲惫和寒冷正在瓦解她引以为傲的意志力，但比这更糟糕的，是那种彻底失控的恐慌感，像藤蔓一样勒紧了她的心脏。

“我们必须往这个方向走。”苏羽彤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颤，但语气依旧保持着CFO做决策时的不容置疑。她点亮手机屏幕，微弱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和屏幕上那张下载好的离线等高线地图。“看这里，”她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点，“根据GPS最后消失的位置，以及我们大致的行进速度和方向，沿着这条山脊线走，是回归主路概率最高的选择。这是最优路径。”

陆恒没有看她的手机。他只是抬起头，像一头警觉的幼兽，用一种苏羽彤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感知着周围的环境。他嗅了嗅空气中愈发浓重的、带着腐叶和泥土腥气的湿意，侧耳倾听着风穿过山谷时发出的低沉呜咽。

“不行。”他的回答简单、干脆，像一块被溪水冲刷多年的石头。

苏羽彤的眉头瞬间蹙紧，这是她在会议室里听到愚蠢提议时的本能反应。“不行？什么叫不行？我这是基于数据和逻辑的判断，不是凭感觉。”

“你的逻辑会害死我们。”陆恒终于看向她，他的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得惊人，剥离了所有客套与伪装。“你听风声，那是从山脊那边灌过来的。你所谓的‘最优路径’，正是一个风口。天黑后气温会骤降，走在那上面，我们会在半夜活活冻死。而且你看，”他指向不远处几棵歪斜的松树，“树冠都偏向这一侧，说明那边的风常年都很大。”

苏羽彤的呼吸一滞。这些知识，是她常春藤商学院的教科书里从未提及的，是任何财务模型都无法量化的变量。但她长久以来建立的权威不容许被一个比她小六岁、在她看来只是“头脑简单，四肢发达”的体育生如此轻易地挑战。

“我是这次活动的客户，我有权决定路线。”她抬高了下巴，试图用身份来夺回控制权。“现在，我命令你，跟我走。”

“命令？”陆恒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，他嗤笑一声，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怜悯和不加掩饰的嘲讽。“苏总，在这里，你的职位、你的头衔、你的钱，一文不值。能决定我们是死是活的，只有山里的规矩。”他向前逼近一步，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身体带着一股原始的压迫感，“现在，是山说了算，不是你。”

这句话像一记重拳，狠狠击碎了苏羽彤用二十九年人生精心打造的骄傲外壳。她所有的武器——逻辑、数据、财富、地位——在这一刻尽数失效。她人生中第一次，面对一个无法用任何她所熟知的规则去解决的难题。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无力感，比身体的寒冷更让她战栗。她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因为她悲哀地发现，他说的是对的。

陆恒不再理会她僵硬的表情，转身开始沿着山坡向下，仔细搜寻着什么。苏羽彤站在原地，任由冰冷的雾气包裹着她。几秒钟后，那被深深根植于基因中的求生本能战胜了可笑的自尊。她咬着牙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。她不是在服从他，她告诉自己，她只是在选择生存。

大约二十分钟后，陆恒在一片峭壁下找到了一处向内凹陷的岩洞。它不大，甚至有些逼仄，洞口被几丛顽强的灌木遮挡着，但足以庇护他们免受寒风的侵袭。

“进去。”陆恒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，但他放下背包的动作却显示出一丝疲惫。

苏羽彤沉默地钻了进去，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，抱紧了双臂。岩壁的冰冷透过薄薄的冲锋衣，刺入骨髓。她看着陆恒在洞口忙碌，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油布铺在地上，又从附近捡来一些相对干燥的枯枝和一捧干透的松针。他做这一切时，动作沉稳而有序，仿佛演练过千百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