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号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，在手机屏幕顶端挣扎着跳动最后一格，然后彻底归于虚无。

苏羽彤烦躁地深吸了一口墨龙雪山微凉的空气，那股混杂着湿润泥土与腐烂落叶的气息非但没能让她冷静，反而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她憎恶这种失控的感觉。在她的世界里，一切都应被量化、预测、掌控——从价值三亿美元的并购案估值模型，到她早晨拿铁里牛奶与咖啡的精确比例。

而现在，她正被困在这片原始、野蛮、毫无逻辑可言的绿色囚笼里，被迫参加一场名为“精英领袖营”的愚蠢团建。

“苏总，喝口水吧，我们休息十分钟。”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。

苏羽彤侧过头，视线越过昂贵的防风镜，落在说话的年轻人身上。他叫陆恒，公司从外面临时聘请的体能顾问。二十出头的年纪，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，简单的速干T恤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，像一头潜伏在林间的年轻猎豹。他递过来一瓶水，眼神清澈，带着一种未经社会打磨的直率。

苏羽彤微微颔首，没有接水，只是从自己的背包侧袋里抽出那瓶贴着法文标签的进口矿泉水，拧开喝了一小口。她的世界里，连饮水都有品牌和成分的区隔。

陆恒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，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，从头到脚都像是从顶级户外杂志的广告页里走出来的。最新款的始祖鸟冲锋衣，Lowa的徒步鞋，手腕上是能监测心率血氧的佳明手表。然而，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，无一不在宣告她与这身装备的貌合神离。一路上，她几乎都在讲电话，那些“资本”、“杠杆”、“对赌协议”的词语，像一道无形的墙，将她和这片山野，以及队伍里的其他人隔绝开来。

“温室里的花朵，”陆恒在心里给她贴上了标签，“娇气又麻烦。”

就在这时，苏羽彤脚下的一块青苔湿滑的石头让她身形一晃，眼看就要摔倒。几乎是本能反应，陆恒一步跨上前，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。

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，隔着薄薄的冲锋衣面料，传来一阵滚烫的温度，像烙铁一样。苏羽彤浑身一僵，几乎是触电般地甩开了他的手，迅速站稳。

“谢谢。”她的声音冰冷而克制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。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被他碰过的衣袖，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不洁之物。

这细微的动作刺痛了陆恒。他不是没见过有钱人，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疏离和戒备，让他感到一阵无名的火气。他扶她，是出于一个领队的责任和善意，而在她看来，或许只是一次不必要的、低阶层对高阶层的肢体冒犯。他自嘲地笑了笑，退后一步，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。

苏羽彤当然没有精力去解读一个年轻人的情绪。她所有的焦虑都系于那桩并购案。对方律师刚刚发来最后通牒，五分钟内，她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，否则交易作废。这不仅仅是三亿美元的生意，更关系到她在董事会刚刚树立起来的权威。

她焦急地举着手机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休息区边缘走动，试图捕捉那缕来自文明世界的微弱电波。队伍的领队，一个叫张伟的中年男人，正在招呼大家补充能量。陆恒走到他身边，压低声音说：“张哥，你看天。”

张伟抬头看了一眼，不以为意：“怎么了？好着呢。”

“不对，”陆恒的表情严肃起来，“你看西边那片云，边缘是紫红色的，风里带着水汽，这是暴雨和浓雾的前兆。我们应该立刻下撤，或者找个安全的避风处。”

这是他在无数次攀登中用身体和经验换来的直觉，一种城市精英无法理解的“第六感”。

张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天气APP，笑着拍了拍陆恒的肩膀：“小陆，别那么紧张。APP上说未来三小时都是晴天。现在科技多发达，比老黄历准。大家难得出来一趟，别扫兴。”

陆恒还想再说什么，但看着张伟那副全然信任数据的笃定神情，他知道多说无益。这些人，相信屏幕里的代码，胜过相信眼前真实变化的大自然。

就在这时，他看到苏羽彤已经独自走出了几十米，拐向一处地势稍高的山坡，显然是为了寻找那该死的信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