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城的夜，是被无数霓虹灯切割成的碎片。但在西槐区，夜色是完整的，像一块厚重而潮湿的黑布，严严实实地盖下来，只在边缘漏出远处市中心模糊的光晕。青藤里三号木屋在这片黑布下沉睡，或者说，试图沉睡。

齐思鸣翻了个身，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。没用。那声音像是长了脚的虫子，顺着木质地板的纹理，钻过床腿，一路爬进他的耳蜗。

起初是男人含混不清的咆哮，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，每个字都裹着浓重的酒气和无处发泄的戾气。紧接着，是女人压抑的、细碎的啜泣，那声音断断续续，仿佛随时会被一阵狂风吹散。然后，是“砰”的一声闷响，像是某种沉重的家具被踹倒，整个二楼的地板都随之轻微地震颤了一下。

又是他们。

搬来快一个月了，齐思鸣觉得自己快要被楼下的这对夫妻逼疯。

“就这么几个破簪子，你做了一天？！”男人的声音穿透力极强，“老子在厂里累死累活，你就在家戳这些玩意儿？下个月我弟的彩礼钱你给啊？”

然后就是哭声，和器物被扫落在地的声音。

齐思鸣胸口憋着一团火。最初的那点同情心，早已在无数个被惊醒的夜晚里消磨殆尽。他二十五岁的人生信条很简单：流汗，撸铁，管好自己，少惹麻烦。楼下的悲剧，于他而言，正逐渐从一个“麻烦”，异化成一种纯粹的“噪音”。

这天夜里，又是如此。一声瓷器碎裂的尖叫之后，楼下陷入了短暂的死寂。这种寂静比争吵更令人心悸，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，空气被抽干的瞬间。齐思鸣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，赤着脚在地板上踱步。木地板在他的体重下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咯吱”声。

就在他走到房间中央时，一丝微弱的光线从脚下的地板缝里透了出来，像一道细长的、金色的伤疤。

他愣住了，随即一种混合着烦躁与好奇的冲动攫住了他。他想看看，楼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对怪物，日复一日地，在这间破屋里上演着这出令人不得安宁的闹剧。

他俯下身，小心翼翼地，像个窃贼一样将眼睛凑近那道缝隙。

缝隙很窄，视野有限，像一个被压扁了的取景框。他首先看到的，是一片狼藉的地面。白色的米饭混着深色的菜汤，碎裂的碗片像冰凌一样散落得到处都是。然后，他看到了那个女人。

她正跪在地上，用一块抹布，沉默地、一下一下地收拾着残局。她的头发很长，微微有些凌乱，遮住了大半张脸。从齐思鸣的角度，只能看到她小巧的下巴、紧抿的嘴唇和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。她的动作很慢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。

那个男人，就叉着腿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，一边抽烟，一边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盯着她。齐思鸣第一次看清他的脸，很普通，甚至有些平庸，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。可就是这样一张脸上，此刻却写满了暴虐后的满足和理所应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