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城的风是咸的，带着一股子铁锈和劣质柴油混合的味道。齐思鸣背着他那个鼓囊囊的登山包，站在“青藤里三号”木屋前时，这股味道便不由分说地灌满了他的鼻腔。这里是西槐区，城市这块华美袍子上的一块陈旧补丁，高耸的商品楼在不远处投下巨大的阴影，恰好将这片由自建房和临时木屋组成的区域笼罩其中。

他选择这里的原因简单粗暴：便宜。对于一个刚从体育学院毕业，背着助学贷款，在市中心健身房当教练的年轻人来说，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。

这栋二层木屋像个沉默的老人，外墙被密不透风的爬山虎包裹着，只露出几扇昏暗的窗户，像一双双窥探的眼睛。他租的二楼在中间，不高不低，刚好能将楼上楼下的动静听个一清二楚。房东是个精瘦的老头，收完他押一付三的房租后，只扔下一句“年轻人，少惹事”，便消失在巷子深处。

齐思鸣没把这话放在心上。他的人生信条一向简单：管好自己，用汗水换明天。他的人生里，只有杠铃的重量是真实的，只有肌肉的酸痛是踏实的。至于别人的生活，他既没兴趣，也没精力去关心。

搬进来的第一个星期很平静。白天他在健身房里对着会员喊“再来一个！”，晚上回来累得像条死狗，冲个澡倒头就睡。木屋的隔音效果确实差到离谱，楼上大哥打呼噜的声音像微型拖拉机，但这对齐思鸣来说，反而成了某种规律的催眠曲。

麻烦是从第二周的某个深夜开始的。

那时他刚结束一组力竭的俯卧撑，浑身汗水蒸腾，正准备去冲凉。楼下，一楼，突然传来一声玻璃器皿摔碎的脆响，尖锐得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。紧接着，是一个男人含混不清的咒骂，声音因为醉酒而黏连在一起，但其中的暴戾却清晰可辨。

“……没用的东西！一天到晚就知道做那些破烂玩意儿！能卖几个钱？啊？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，你他妈……”

齐思鸣的动作停住了。他赤着上身，汗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腹肌滑落。他皱起眉，侧耳倾听。

男人的咒骂还在继续，像一挂被点燃的鞭炮，污言秽语不绝于耳。而在那狂风暴雨般的辱骂间隙，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、被极力压抑的啜泣声。那哭声很轻，断断续续，像一只翅膀受伤的飞蛾，在蛛网中无力地挣扎。

齐思鸣叹了口气，摇了摇头。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，尤其是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清官难断家务事。他一个外人，又能做什么呢？

他走进浴室，打开花洒，试图用水声盖过楼下的杂音。但木质地板的传声效果远超他的想象，那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呜咽，仿佛能穿透水流，直接钻进他的耳膜。

从那天起，“杂音”成了他夜生活的一部分。他也从他们的争吵中知道了男的叫陈峰，女的叫杜娟。

他渐渐摸清了规律。楼下的男主人似乎是个工厂工人，每晚十一点左右才回来，脚步声沉重而拖沓。如果他没喝酒，夜晚便会相对平静；可一旦他带回了酒气，那间小小的屋子就会变成一个情绪的火药桶。

争吵的理由五花八门，有时候是饭菜咸了淡了，有时候是衣服没洗干净，但所有争吵的终点，几乎都指向同一个核心——钱。齐思鸣不止一次听到男人咆哮着“手艺”，似乎那个女人是靠做某种手工艺品来补贴家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