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斜着砸下来，像是要把整个村庄钉死在沉闷的黄土地上。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，瞬间照亮了李家堂屋里的一切——父亲扬起的、青筋毕露的手，母亲煞白着脸捂住的嘴，以及春梅自己脸上迅速浮起的那道火辣辣的疼。

“你再说一遍！”李父的怒吼仿佛要盖过窗外的雷鸣，“那门亲事，你到底应不应？”

春梅的耳朵里嗡嗡作响，脸颊的痛楚远不及心里的那份寒意。她倔强地迎着父亲的目光，那目光里没有半分疼惜，只有被忤逆的暴怒和对“丢脸”的恐惧。她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“未来丈夫”，一个据说家里有拖拉机的邻村胖子，想起了媒婆口中“进了门就是享福”的许诺。那福气，像是一口早就为她备好的棺材，华丽，却密不透风。

“我不嫁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，却异常清晰。这三个字，是她从那本偷偷藏在枕头下的诗集里汲取的所有勇气。

回应她的，是父亲更加狂暴的咆哮和一句淬了毒的冰锥般的话：“你生是李家的人，死是李家的鬼！你的婚事由不得你！你就是我李家的脸面，这脸我不能让你给丢了！”

“脸面……”春梅喃喃自语，嘴角泛起一丝凄楚的苦笑。她的幸福，她的未来，原来只是一张可以被随意买卖的“脸面”。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。她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母亲，像一头受伤的小兽，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那片风雨交加的夜幕之中。

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衣衫，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，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。她不知道要去哪里，只是本能地、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口那棵老槐树跑去。泥泞的土路黏住了她的布鞋，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整个世界的恶意。风在她耳边呼啸，像是无数村民的窃窃私语，又像是命运无情的嘲弄。

终于，那棵在雷电中巍然矗立的老槐树出现在眼前。这是她和建军秘密约会的地方，是这个压抑村庄里唯一属于她的、藏着甜蜜与希冀的角落。可此刻，这唯一的慰藉之地，在风雨中也显得如此孤立无援。春梅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下来，任由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，冲刷着她滚烫的脸颊。她抱紧双臂，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。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雨中一片无所依傍的落叶，随时会被这无情的风雨撕得粉碎。

就在她快要被绝望吞噬时，一道焦急的呼喊穿透了雨幕，像一束光，精准地投射到她黑暗的世界里。

“春梅！——春梅！你在哪儿？”

是建军的声音！

春梅猛地抬起头，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打着手电筒，在不远处的雨地里焦急地搜寻着。那束晃动不定的光，是她此刻能抓住的唯一救赎。她想开口回应，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，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哽咽。

王建军很快就发现了槐树下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身影。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，扔掉手电筒，一把将她从冰冷的泥水里拉起来，紧紧地、不容分说地拥入怀中。

“你怎么跑出来了？这么大的雨！出什么事了？”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。

熟悉的、带着淡淡烟草和汗水气息的阳刚味道包围了春梅，他衣服布料粗糙的质感，他胸膛坚实有力的温度，像一道坚固的堤坝，瞬间挡住了所有侵袭而来的寒冷与恐惧。春梅再也抑制不住，把脸埋在他怀里，放声大哭起来，仿佛要把这十九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痛苦，都在这个雨夜里倾泻而出。

建军没有再多问，只是用他那双长满薄茧的大手，笨拙却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。他能猜到发生了什么。整个下午，村里的风言风语就没停过，说李家要和邻村的张家结亲了。他听了，心里像被火烧一样。

“别怕，有我呢。”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，“天塌下来，我给你扛着。”

春梅哭得更凶了，她攥紧他胸前的衣襟，哽咽着说：“我爹要逼我嫁给张家的胖子……他说……他说我是他家的脸面……建军，我不想嫁，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完了……”

“不嫁！”王建军斩钉截铁地打断她，“谁也别想逼你！你的命是你自己的，不是谁的脸面！”

他的话像一道惊雷，在春梅的心里炸响。在这个人人都讲“父母之命”的村庄里，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