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流言如织
作者:凡夫 [原创]
七月的日头毒得能烤干人骨缝里的最后一点湿气。麦子已经收完,地里只剩下齐刷刷的麦茬,像大地新剃的头皮,泛着刺眼的白光。赵杏花弯着腰,在自家屋后那一小片菜地里锄草,汗珠子顺着额角滑下来,砸进干涸的土里,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,旋即消失不见。
五岁的丫丫坐在屋檐下唯一一块阴凉地里,玩着几颗磨得光滑的石子,小声地给自己编着故事。杏花直起腰,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,看着女儿。那眼神里的忧虑,比七月的闷热更沉,压得她心口发疼。丈夫走后,这片屋顶,这块地,还有这个小人儿,就是她的全部。她得像护崽的母兽一样,竖起全身的刺,警惕着任何可能伤到她们的风吹草动。
院门吱呀一声轻响。
杏花的心也跟着那声响猛地一跳。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柄,目光锐利地扫过去。
进来的却是林小春。他穿着还是那件军绿短袖,肩膀上扛着半袋东西,沉甸甸的。他似乎没料到杏花就在屋后,愣了一下,黝黑的脸上显出些局促,眼神飞快地扫过她汗湿的鬓角,又立刻垂下去,盯着自己的鞋尖。
“小春?”杏花松开锄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疑惑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上次是“路过”帮她修好了快要散架的院门,上上次是“顺手”把院里堆着的柴火劈了,再上上次……理由五花八门,但他的出现总伴随着她急需却又难以开口求助的困窘。
“嗯,”林小春应了一声,声音低沉,像闷雷滚过。“队上……发的化肥,多了些。我用不完,放着也是糟蹋。”他说着,把肩上的袋子小心地放在院墙根干燥的地方,动作熟练,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。
他从不说是特意给她的。每一次援手,都包裹在他那层笨拙的、近乎固执的“刚好”和“顺便”里。杏花看着那半袋化肥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,又酸又胀。她需要这些化肥,她那几分薄田,太需要这点养分了。可她知道,接下它,意味着又欠下一份人情,一份在这小小的青溪村可能被无限放大和扭曲的“好处”。
她张了张嘴,那句“谢谢”在舌尖滚了滚,最终变成:“总拿你的东西,不好……”
“没啥不好。”林小春打断她,语气有点急,好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拒绝。他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,又立刻别开视线,目光落在丫丫身上。“丫丫好像又长高了些。”
丫丫听到自己的名字,抬起头,冲着林小春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。孩子的心思最简单,谁对她好,她就亲近谁。林小春每次来,有时会给她带一把野地里摘的甜莓,有时是一只用草编的蚱蜢。
林小春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,但那弧度太浅,很快又隐没在他惯常的沉默里。他没再多说,仿佛完成任务般,转身就往外走,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,像一阵沉默的风。
杏花看着那袋化肥,又看看空荡荡的院门,心里那点酸胀感更重了。她不是木头,能感觉到那沉默寡言下的善意,像冬日里捂在怀中的暖炉,烫帖得让人贪恋。可这贪恋刚冒头,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。
这恐惧,在傍晚时分得到了印证。
丫丫吵着要去村口的小卖部买糖豆,杏花拗不过,牵着她出门。夕阳把村庄染成一片暖金色,炊烟袅袅升起,本该是一幅宁静的画卷。可这宁静,在她走近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槐树时,瞬间被打破了。
老槐树下,是青溪村永不落幕的戏台。此刻,王大婶正坐在石墩上,唾沫横飞,周围围着几个婆媳姑娘,像众星捧月。
“……啧啧,看见没?又是一袋子!扛着就进去了!这殷勤献的……”王大婶的声音又高又亮,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,“你说他一个大小伙子,老往一个寡妇院里跑,算怎么回事?”
有人窃窃地笑:“还能怎么回事?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?不过赵杏花那模样,确实招人……”
“呸!什么天鹅肉!一个寡妇家,不说避着点嫌,倒由着个半大小子进出……”王大婶的声音压低了些,却又保证周围的人都能听见,“你们是没看见,上次我路过,瞧见她在院里,汗湿了衣裳,那身段……哎呦喂,也难怪有些人心思活泛……”
话语像淬了毒的针,细细密密地扎过来。杏花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,脸色霎时变得惨白。牵着丫丫的手不自觉地收紧,掐得孩子小声叫了一下。
“娘?”
孩子的声音惊动了槐树下的人。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戛然而止,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,有尴尬,有窥探,有毫不掩饰的打量和鄙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