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毒辣的日头终于有了西斜的意思，但暑气并未消散，反而像一块湿重的厚布，裹着青溪村的每一寸土地、每一个人。空气里弥漫着稻禾和泥土被炙烤后特有的焦香，混杂着远处水塘飘来的、若有若无的腥气。

赵杏花坐在自家门槛上，手里攥着一把半旧的蒲扇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。她面前是一小堆待摘的豆角，青翠的色泽在闷热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。她的目光却不在豆角上，而是越过低矮的土坯院墙，失神地望着远处那片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金色麦田。

心，却像被扔进滚油里煎着。

几天前村口老槐树下那些毫不避讳的议论，像淬了毒的针，一根根扎进她肉里，不见血，却疼得钻心。“寡妇”、“勾引”、“不要脸”……这些词日夜在她耳边嗡嗡作响，连同王大婶那张唾沫横飞、却又带着某种亢奋怜悯的脸，反复在她脑海里闪现。

她怕了。她是真的怕了。她可以忍受清贫，可以忍受劳累，甚至可以忍受深夜啃噬骨头的孤独，但她无法想象，那些污糟的言语落在丫丫稚嫩的耳朵里，会是什么光景。女儿才五岁，她的人生刚刚冒出一点翠绿的芽尖，怎能被这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浇烂、腐蚀？

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，让她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，把门关得紧紧的，谁也看不见，谁也别来招惹。尤其是……他。

正想着，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，还是出现在了院门口，毫无遮掩，光明正大。

林小春穿着绿色跨栏背心，露出的肩膀和胳膊被晒成了古铜色，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。他手里提着一把新扎的扫帚，迈步就走了进来，脚步声沉稳有力，踏在干燥的泥地上，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
杏花的心猛地一跳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她像受惊的兔子，猛地从门槛上站起，手里的蒲扇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。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，眼神慌乱地扫向院外，生怕有谁正躲在哪个角落窥视。

“你……你怎么又来了？”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刻意压得很低，透着一股急于划清界限的疏远，“不是说了……不用再来了吗？”

林小春脚步顿了一下，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，那目光依旧直接，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定。他没回答她的问题，只是走到院子角落，拿起靠在墙边的旧扫帚——那把扫帚的枝杈已经秃得不像样子——和新扫帚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，然后一言不发，开始扫地。

唰——唰——

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，在寂静闷热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，每一下都像扫在杏花的心尖上。他扫得极其认真，从院角到院心，将散落的柴草和落叶归拢成一堆，动作利落，带着军人特有的那股一丝不苟的劲儿。

他这不是在扫地，他这是在用行动，无声地对抗着整个村庄的流言蜚语。他在用最朴拙的方式，向所有可能窥探的眼睛宣告着他的立场：我就在这里，我就是要帮她。

杏花看着他宽阔的背脊，汗水正沿着他紧实的肌肉滑落，浸湿了那件旧背心。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。她渴望这份毫无保留的守护，这坚实的背影几乎要让她筑起的心防崩塌。可下一秒，王大婶们交头接耳的画面又猛地撞进脑海，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。

恐惧最终压倒了那一点点微弱的渴望。

“你走！你快走！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，“算我求你了，林小春！你听见村里人都怎么说吗？你不要脸面，我还要！丫丫还要！我们孤儿寡母的，经不起这么糟践！”

她几乎是口不择言，只想用最伤人的话把他赶走，切断这危险的连接。

林小春终于停下了动作。他转过身，握着扫帚柄，目光沉静地看向她。她的脸因为激动和羞愤涨得通红，眼里噙满了泪，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，身体微微发抖，像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。

他沉默地看着她，看了好几秒，那眼神复杂，有理解，有心疼，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