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哑巴山楂树

第6章 等待与凋零

作者:凡夫 [AI+]

风从山坳里打着旋儿吹来,卷起几片枯黄的山楂树叶,打着滚儿,最后无力地贴在那棵日渐苍老的树干上。月芽倚着树干,目光空洞地望向那条蜿蜒出村、最终消失在群山褶皱里的泥路。日头偏西,把她瘦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一道刻在大地上的黑色伤痕。

又一天过去了。他没有回来。

村里人起初还议论,带着惋惜,或是不解。“多好的姑娘,愣是等一个傻子,一个杀人犯?”王婶挎着篮子经过,总会重重叹口气,“芽啊,回家吧,他不会回来了。听婶的,前村张木匠家那小子……”

月芽像是没听见,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。她的世界早已缩得很小,小到只剩下这条路的尽头,和心里那个被悔恨啃噬出的巨大空洞。

张木匠家的,李货郎家的,甚至后来邻村一个死了老婆的屠户也托人来说过亲。母亲哭着求过,父亲用旱烟杆狠狠敲过桌子,哥哥气得差点把她绑了送过去。她只是摇头,嘴唇抿得像一道铁闸,撬不开,也砸不碎。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,拒绝一切通往彼岸的可能,固执地用一生的荒芜,去偿还一笔她说不清道不明、却沉重得能压断脊梁的债。

“他替我去的。”这个念头像毒蛇,日夜盘踞在她心口,伺机便吐出信子,噬咬她的五脏六腑。她眼前总晃动着那个夜晚,石头被五花大绑,嘴里塞着破布,被人推搡着押走。他回头看她那一眼,没有怨恨,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焦急,像是在催促她,快走,快离开,别承认,别出声。

而她,在他的目光里,像被钉死在耻辱柱上,动弹不得。陈老师额角淌下的血,村干部严厉的审问,父母惊恐哀求的眼神,村民们混杂着鄙夷、兴奋和恐惧的窃窃私语……最终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她缩在网中央,选择了最懦弱的沉默。

从此,沉默成了她的盔甲,也是她的囚笼。

她开始长久地待在这棵山楂树下,这里能最早看见来人,也能最清晰地让她回忆起,那个哑巴少年是如何笨拙地、执着地,用他全部的方式守护她。修好的篱笆,窗台上的野花,悬崖边采来的果子……那些她曾经不甚在意、甚至因陈老师的出现而感到些许窘迫的举动,如今在记忆里被反复擦拭,变得金光闪闪,灼得她眼睛生疼。

陈老师的小提琴声,那些关于城市和远方的诗意描绘,曾经像玻璃糖纸包裹的梦幻,诱人却脆弱。它碎了,碎得那么彻底,露出底下狰狞的、掠夺的本质。而石头那沉默的、带着泥土和汗渍的守护,却像这棵老山楂树的根,在她心里越扎越深,盘根错节,裹挟着无尽的痛楚与怀念。

山风一年比一年冷,月芽的身子也一年比一年单薄。她的脸色不再是青春的红润,而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,眼里的光早在日复一日的眺望中燃尽,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。她依旧每天来,有时坐着,有时站着,有时靠着树干打一会儿盹。梦里,总是那个哑巴少年,举着一把红得耀眼的野果子,对着她咧开嘴傻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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