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彻底暗沉下来，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低低压在山头。风刮过山坳，带着湿冷的土腥气，卷起零星的落叶和草屑，抽打在土坯墙上，发出噼啪的轻响。

月芽的心跳得有些快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那根用旧头绳扎着的辫梢。陈老师说，有一本城里新来的诗集，字句美得像歌，要单独教她认。学校那间小小的宿舍，油灯的光晕从窗纸透出微弱的一圈，在这提早降临的暗夜里，像一颗朦胧的、诱人的糖果。

她犹豫过。娘说过，姑娘家晚上不该去先生屋里。可那是陈老师啊，会拉琴，会说她听不懂却觉得极好听的话，会用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指翻开书页，告诉她山外面的世界有多大。他承诺过，会带她去看真正的火车和楼房。这念头像小火苗，炙烤着她那颗渴望逃离的心。最终，对“外面”的向往压过了那一丝模糊的不安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。

屋里，煤油灯的光把陈老师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，微微晃动。他没有在看书，桌上也没有诗集，只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地瓜烧，气味辛辣。

“月芽来了？快进来，风大。”陈老师的笑容依旧温和，眼神却比平时更深，带着一种月芽看不懂的热切。他反手轻轻带上了门栓。

那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声，让月芽的心猛地一缩。“陈老师，书……”

“书不急。”他靠近一步，酒气混合着肥皂的气味扑面而来。“月芽，你知不知道，你比书上写的所有花儿都好看？在这穷山沟里，真是委屈你了。”

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烫得她一惊。

“老师……”月芽身体僵住了，下意识地想后退，脊背却抵住了冰凉的门板。

“别怕，”他的声音压低，带着一种蛊惑，“跟我好，我以后一定想办法带你走。让你天天穿新裙子，吃白面馍馍……”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辫子，触到她的脸颊。

那不是月芽想象中的、属于“文明”和“浪漫”的触碰。那是一种占有式的、轻佻的抚摸。幻想中的琉璃塔瞬间出现了裂痕。

“不……不要！”她猛地偏开头，用力想推开他，“让我出去！”

温和的面具骤然剥落。陈老师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她，将她往床边拖拽。“别不识抬举！一个村姑，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……”

挣扎中，煤油灯被撞得剧烈摇晃，光影在墙上疯狂舞蹈。月芽的惊呼被捂住，变成绝望的呜咽。布衫的盘扣被扯崩，一颗滚落到桌脚黑暗里。恐惧像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，外面呼啸的风声、屋里粗重的喘息、自己剧烈的心跳，混杂成一片混沌的轰鸣。

就在她几乎要窒息放弃时——

“砰！”

一声巨响，那扇不算结实的木门从外部被猛力撞开！碎木屑飞溅，冰冷的狂风瞬间灌入，吹得油灯的火苗几欲熄灭。

一个高大的、沉默的身影堵在门口，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，胸膛剧烈起伏。是石头。他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骇人光芒，死死钉在衣衫不整、泪流满面的月芽和惊慌失措的陈老师身上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
陈老师猛地松开月芽，脸色煞白，手忙脚乱地拉扯自己凌乱的衣襟：“石头？你……你这傻子想干什么！滚出去！”

而石头，他的世界没有声音，此刻却充满了月芽破碎的哭泣和眼前这男人丑陋的慌张。他最简单的逻辑告诉他，这个人，在伤害月芽。一直以来的不安和直觉被证实，滔天的怒意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迟钝和茫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