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从山坳里打着旋儿吹过来，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叶，最后无力地撞在老山楂树光秃秃的枝桠上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树是真的死了，就在石头咽气后没多久，最后几片顽强的叶子也终于凋零，只剩下黑硬的枝干刺向灰蒙蒙的天空，像一双绝望祈求的手。

石头就葬在山坡上，离老山楂树不远。他的葬礼简单得近乎潦草，一口薄棺，几个邻里帮忙抬上山，黄土一埋，便了结了这沉默的一生。村里没人多说话，一种粘稠而压抑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。他们或许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被五花大绑带走的青年，想起自己也曾朝着那“疯哑巴”吐过唾沫，扔过石子。如今，那具佝偻着回来的、沉默的躯壳彻底消失了，反而让某些沉甸甸的东西压上了心头。

村支书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，去收拾石头那间摇摇欲坠的老屋。屋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，一股霉味和尘土气。炕上只有一床硬得硌人的旧棉絮，墙角堆着几个编得歪歪扭扭的竹筐——那是他以前赖以为生的手艺。

“这苦命的……傻了一辈子，最后也没落个好歹。”一个妇人叹着气，开始卷那床破棉絮。

棉絮被抱起时，下面露出一个扁平的、用旧蓝布包着的小东西。村支书弯腰捡起来，入手很轻。他解开那已经有些脆化的布结。

里面是一小叠玻璃糖纸。

糖纸被压得极平整，边缘因为反复摩挲而起了毛边，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鲜艳。透明的玻璃纸上，印着红黄相间的条纹，在从破窗透进的微弱光线下，折射出一点黯淡虚幻的光彩。这在当年，是稀罕的城里玩意儿。

“哟，他还藏着这个？”另一个妇人凑过来看，啧啧两声，“一个哑巴，还知道攒糖纸？”

村支书没说话，只是用手指小心地捻开一张。糖纸发出极轻微的、几乎要碎裂的声响。他记得这种糖纸，很多年前，那个从城里来的陈老师，口袋里就常有这种糖。他也隐约记得，月芽那丫头，似乎特别喜欢，总是小心翼翼地抚平，夹在书本里。

一种模糊的不安，像细小的虫子，开始在他心里钻。

就在这时，另一个负责整理月芽旧屋的人匆匆跑来，手里也拿着一个类似的小布包，脸色有些发白。

“支书……您看看这个。在月芽枕头底下发现的，缝在枕头里，好些年了……”

布包被打开。同样是一小叠保存完好的玻璃糖纸。同样的红黄条纹，同样的款式，甚至因为藏得更深，颜色似乎还更鲜亮一些。

两叠糖纸被并排放在屋里唯一一张破木桌上。
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两个妇人面面相觑，脸上的怜悯和闲聊的兴致瞬间褪去，换上了某种惊疑不定的神色。她们看看糖纸，又下意识地望向窗外，目光越过枯死的山楂树枝，投向远处那个小小的、长满了荒草的坟包——月芽就睡在那里，已经睡了快二十年了。

村支书的手有些抖。他拿起一张石头藏的糖纸，又拿起一张月芽藏的，将它们慢慢叠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