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宇豪冲进医院时，世界已经失去了声音。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令人窒息，走廊上冰冷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一个仓皇失措的幽灵。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撞开了那扇紧闭的病房门。

时间，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。

病床上，凡芯依安静地躺着，薄薄的被子下，她的身形几乎看不出起伏。各种仪器围绕着她，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，是她的生命在此间微弱存在的唯一证明。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，曾经那双会说话、盛满了温柔与灵动的眼眸，此刻轻轻地闭着，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。她的呼吸很轻，轻得像窗外即将飘走的云。

王铭远站在床边，穿着白大褂，身影挺拔却透着无尽的疲惫。他看到闯进来的吴宇豪，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，没有阻止，也没有说话，只是微微侧开了身，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。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判，宣判吴宇豪终于抵达了他亲手造就的刑场。

吴宇豪的腿像是灌了铅，每一步都沉重得让他几乎跪倒在地。他踉跄着扑到床边，颤抖的手悬在半空，竟不敢去触碰她，仿佛她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琉璃。

“芯依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，破碎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，“我来了……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千言万语的忏悔堵在喉咙里，最终翻来覆去，只剩下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。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，那手冰凉而僵硬，再也寻不到一丝当年抚过大提琴弦时的柔软与灵活。这双手，曾为他奏响过青春的恋曲，曾在他生病时温柔地抚过他的额头，也曾……被他无情地推开过。

巨大的悲恸海啸般袭来，瞬间将他淹没。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、冷硬如铁的男人，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，伏在床边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，压抑的、绝望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，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她毫无知觉的手背上。

一滴温热的液体，似乎惊动了她。

凡芯依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，然后，极其缓慢地，艰难地，睁开了一条缝隙。她的瞳孔有些涣散，花了很长的时间，才终于将焦距对准了近在咫尺的、那张布满泪痕的熟悉脸庞。

没有惊愕，没有怨恨，甚至没有疑问。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湖水，里面只有一种近乎慈悲的温柔，和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、从未更改过的深深眷恋。一滴清泪，缓慢地从她眼角滑落，没入鬓角的白发之中。

她努力地，想动一动被他握住的手指，却只是徒劳。她的世界早已静音，身体也早已背叛了她。所有的言语，都封锁在了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。

吴宇豪读懂了。他读懂了她的原谅，读懂了她的不舍，读懂了这五年错位的恨意之下，原来包裹着的，始终是她那颗从未变过的、爱着他的心。

“我知道了……我都知道了……”他语无伦次，将她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，“日记……捐献表……芯依，你怎么这么傻……你怎么能这么傻……”

往后的日子，吴宇豪推掉了所有的工作，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里。他买来了她曾经最爱的那把昂贵的大提琴，就放在她的床边。阳光好的时候，他会坐在床边，为她读他们大学时一起读过的诗，叶芝的《当你老了》，徐志摩的《偶然》。他会絮絮地，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调，讲述他这五年是如何靠着对她的“恨意”一步步挣扎向上，如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，活成了她曾经期望他成为的模样，功成名就，却心如荒原。

他不再叫她凡芯依，而是叫她“芯依”，像无数个盛夏的午后，他在图书馆角落，凑在她耳边轻声呼唤的那样。